「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。」——水調歌頭,蘇軾
在我的記憶裡,我的童年是很溫馨的。
我出生在臺灣中部的一個小鎮,老家是一棟台日合併的房子,祭祖的正廳及客廳是台式佈置,睡房和書房卻是日式的榻榻米房間。
我記得小時候每晚臨睡前,都要媽媽做一隻折紙青蛙,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紙門的夾層裡。第二天一醒來,就去找小青蛙,說也奇怪,總是遍找不到。媽媽說青蛙回家找它的媽媽去了。這樣的遊戲,日復一日地玩不厭倦。
媽媽很喜歡讀書,她的日文藏書很多,一本本都整齊地擺在書房的書架上。勞累了一整天以後,媽媽喜歡坐在書房的沙發上看書,我就窩在媽媽身邊,陪著媽媽。偶而也吵著要媽媽講故事,諸如桃太郎的童話故事都聽得耳熟能詳。
在我的記憶裡,我很少讓爸媽操心。
長大了之後才知道,我小時候,媽媽因爲我吃足了苦頭。
從前的人都是找助產婆接生。媽媽生我的時候,卻因爲難產,大量失血。產婆沒辦法了,急忙找醫生來,用兩隻機械鉗才把我抱了出來。我的小命是保住了,媽媽卻足足有十二天無法起床。所以我一出世,就給媽媽帶來許多痛苦。
從小我有一頭烏亮亮的濃髮,媽媽喜歡笑著說: 「 攏是沃肥的關係。 」 原來我在繈褓時,不知為何長了頭 癬 ,媽媽每天煮了薑水幫我洗頭,摳 癬 皮。媽媽也為此祈願,在農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吃素齋。如此 日復一 日,過了大半年才好起來。
在我的記憶裡,我的童年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。
其實那是個動蕩不安的年代。
媽媽和父親結婚才一個月,日本偷襲了珍珠港。過了兩年,大哥出世,戰局在這時也急轉直下,美軍飛機的空襲日益頻繁。 1945 年 8 月,美國把兩顆原子彈先後投於廣島與長崎。 9 月 2 日,日本投降。
我出生時二次大戰已經結束,不過因爲二二八事件的關係,臺灣人和外省人之間卻由此種下了以後難解的心結。
外面的世界再亂,家裏的大鐵門一關,把所有的動蕩不安一股腦兒都擋在幼小心靈的外頭。
在我的記憶裡,媽媽聰慧溫柔,父親倜儻能幹,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
我出生的時候,父親是個年輕的地方主管。在我的記憶裡,他常和媽媽 細聲 地商量事情,他們用日語 交 談, 很恩愛的樣子。
可是,媽媽的溫柔和家裏的鐵門都關不住父親的一顆花心。
我記憶裡有一幕是媽媽出外旅行回來,給哥哥和我帶了許多玩具和水果。我也記得媽媽見了我們兄弟倆,忍不住地簌簌淚下的那個樣子。
長大了以後才知道,那時父親有了外遇,生米成粥,祖母又不准他另築金巢,一定要把細姨安置到家裏來。媽媽實在氣憤不過,出走到臺北,在父親的結拜哥哥家裏住了幾天。
父親傷媽媽的心,那不是第一次了。在那之前,父親已經有過兩次外遇。事情雖然擺平,媽媽的心卻一再受到深深的傷害。
媽媽考慮過要不要離婚,也打算過投海自盡,這都是我長大後聽説的。媽媽内心的痛苦掙扎實在遠遠超出我所能想像。
可是,媽媽從不在我們孩子面前講父親的壞話。後來她不只是原諒了傷害她的人,還能夠接受他們、疼愛她們,終於贏得鄰里口碑中的無盡讚美。媽媽到底靠什麼力量克服了她内心的怨情和無奈?能撫愈無盡創傷的恐怕只有天父的無限愛情了,我這麼堅信著。
哥哥和我,以及一位弟弟和妹妹就在媽媽的護呵疼愛中度過我們的童年。
現在回想,我的童年到底還是很溫馨的。
悲歡離合的人心深處,是一泓平安的清靜水;
陰晴圓缺的月色背後,是一輪喜樂的圓滿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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