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ere and Now

(音樂：幸福男聲合唱團 - 天邊一顆星）

1968年7月他開始服預備軍官役，為他個人的生命，或是為台灣整個大環境，這一年都是一個重要的轉捩點。

之前幾年，以輕工業為主軸的台灣經濟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，與香港、新加坡、和南韓被譽為亞洲四小龍。而且，國民政府極力擴展外交關係，1969年有邦交的國家多達70之多，是史上最高的記錄。

相對地，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卻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，毛澤東為了想從劉少奇手中奪回執政權，不惜利用紅衛兵亂搞革命，並且在外交上主張「反帝反修」，讓中國陷入極端孤立的境地，甚至和蘇聯發生武裝衝突。

中國這種兩面受敵的狀態自然無法持久，因此當美國總統尼克森在1969年1月的就職演說中，對中共表示友好的態度時，「聯美反蘇」的中國新外交政策已經悄然成形。

國民政府對美國態度的變化自然有所知覺，雖然對國內的人民保持其一貫「漢賊不兩立」的態度，其實暗地裡已經開始部署下臺階，希望能以兩個中國的身份，保持著聯合國的席位。

繁華安定的表面底下，醞釀著一股暗流。他和當時所有的國民一樣，對整個局勢有著許多無力感。

不過這一年在他的家裏卻有件大喜事：他的哥哥終於和交往相戀了四年的女友結成連理。

在台北聖家堂隆重的婚禮彌撒中，看到媽媽臉上欣慰的表情，他了解在這幾年當中，隨著哥哥和未來嫂嫂戀情的起伏，他媽媽的一顆心也跟著吊在半空中裏，如今這顆心終於可以安定下來。

他的弟弟考上了台中的一所大學，回去住在家裏，媽媽也多了一個伴兒。

他服兵役的頭幾個月是在内湖的工兵學校受訓，準備成爲一個工兵少尉軍官。

結訓的那一天，是決定分派單位的大日子。陸軍裏有兩種工兵：戰鬥工兵和建築工兵。戰鬥工兵顧名思義是派在戰鬥部隊裏，隨著步兵行動，有很大的可能，會派到外島去。建築工兵則直屬軍團部，主要的任務是興建陸軍裏的各項軍事工程。他抽到第一軍團部的直屬建築工兵群，基地就在中壢附近。

他報到了不久，他所屬的那一營被派到内壢附近的圓樹林，負責起中正理工學院新校區的道路和下水道工程。他和一位成大畢業的預官兩個人負責工程的進度管理，這是他走出書本後的第一個工程洗禮。

他們的工程指揮部，除了他們兩位少尉預官之外，就只有一位管預算、大權在握的上尉工程官，一位文書兵和一位駕駛兵。每天在工地的生活規律得像上下班一樣。

在工地指揮部的日子固然有規律，但是在工地做工的兄弟們卻很辛苦。建築工兵號稱鋪路、築橋、鑿洞、蓋房無所不能，但是除了許多有許多工程機械之外，還是要靠充員兄弟們健壯的體格出汗出力，他們個個曬得像黑珍珠一般。不過這些辛勞還是有些代價，他們每個月領到的工作加給往往比微薄的薪水還多幾倍。當然，工作加給是人人有獎，官越大，獎金也越多。在部隊中有一個說法，建築工兵是肥缺，這裡指的並非工作加給，其中的奧妙他到了後來才慢慢領略出來。

那個時候。台灣鬧水泥缺貨，水泥的價錢直直上升。工兵做工程，當然少不了水泥，他們工地需要的水泥都由十輪大卡車到台泥竹東廠去取貨。卡車駕駛兵告訴他，水泥廠的門口，民間的大卡車排得神龍見首不見尾，但是工兵卡車一到，長驅直入，讓那些民間司機氣得牙癢癢。

到水泥廠領貨當然要有單據，他們兩位預官才報到，上尉工程官早已為他們刻了印章。領水泥的單據有多少蓋的是他的章，他根本無從曉得。問題是領了水泥之後，卡車不一定回到工地來。有些到軍團部去了，「軍團部的路要補修」，「軍團部的司令台漏水」，上尉工程官有時候會跟他們解釋。「軍團司令家裡加蓋廚房」，有一次駕駛兵這麼告訴他。至於下落不明的，就沒有人告訴他了。

有一次，軍團部傳來緊急消息，老總統將在一個星期後，來視察這個以他的名字為校名的校園新建工程。登時，全團進入動員狀態，開始日夜趕工。水泥不是問題，倒是鋪路和下水道需要的沙子，需要跑很遠的砂石廠去取貨，來回太費時，根本來不及。不知道總部哪位工程官出的餿主意，就到海邊取海砂吧。海砂鹽分高，當然不能用，上尉工程官直搖頭，但是為了趕工，也沒有別的方法，「只好等總統看過之後，打掉再重做就是了。」

文書兵和駕駛兵都是年輕的充員兵，駕駛兵的吉他彈得很好，每天忙完之後，吃過晚飯、洗過澡，他們兩個預官和兩個充員兵就找個清靜的地方，駕駛兵彈著吉他，把當時的流行歌曲，一首首地唱著，他們尤其常常唱《天邊一顆星》，「我心中只有一顆星星，我心中只有你的柔情」，在夕陽西下的晚霞中，四個人各自懷想著自己的心上人。

在圓樹林的日子，他有很多機會思考自己的前途，最後終於還是打消了報考台大哲學系插班的念頭，準備退役後，先囘系裏當助教再説。

内壢離台北只有幾個小時的車程，他有空時，就會回到服務中心去看他的學弟妹們，當然主要的原因之一，也是想看她。

他常常想到她送給他的畢業禮物，那會是一個暗示嗎？她已經有了交朋友的心裡準備嗎？他不敢確定。

她在這一年被選為他們那個教會團體的負責人，每到年節，她就會帶著學弟妹們給服役的他們幾個人寫聯合版。在信上她總是很親切地報告中心發生的大小事情。如果畢業禮物是個暗示，那麼，他希望在她的來信裡找到更多的確認。可是在她端莊的筆跡裏，他就是找不到感情的蛛絲馬跡。

倒是在聖誕節的聯合版信上，她提到至潔三寶之一、念物理系的 Y 從外島回來考留學考，還在聚會的彌撒中分享了他的許多感言。

穿軍服的一年日子很快的就要結束，有一天，他突然接到她的好友 K 寫來的一封信，大意是說，她終於打算在交友的事上做一個決定，K 要他把握機會，找個時間回台北看看她。

對這個突然來的消息，他有些不知所措，雖然這麼多年一直喜歡著她，可是她從來沒有給過他一點點鼓勵，他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是怎麼樣，他的心裏很是彷徨不安。

天邊一顆星

天邊一顆星
星兒亮晶晶
星兒叫我想起
想起你那明媚的眼睛

天邊一顆星
星兒亮晶晶
星兒叫我懷念
懷念你那似水的柔情

我心中只有一顆星星
我心中只有你的柔情
但願天邊星兒長明
但願柔情常慰我心

天邊一顆星
星兒亮晶晶
星兒叫我相思
夜夜相思到天明。